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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茧自缚》1:古代国家的运营逻辑是什么? 顾衡讲好书 顾衡讲好书

《作茧自缚》1:古代国家的运营逻辑是什么? 顾衡讲好书

《作茧自缚》1:古代国家的运营逻辑是什么?

 

我是顾衡,本周我给你带来的这本书,是耶鲁大学教授

 

詹姆斯·斯科特

 

的《作茧自缚——人类早期国家的深层历史》。

 

斯科特是咱们的老熟人了。之前在《顾衡好书榜》一打头,我就介绍过他的

 

《国家的视角》

 

。《国家的视角》这本书讲的是,社会是一个复杂的有机体,而国家这个组织,为了提高对社会加以控制的能力,总是遏制不住将社会进行简单化、均质化和数字化改造的冲动。

斯特科对国家这种组织方式的态度也是一以贯之吧,他写了好几本书,比如

 

《弱者的武器》

 

《支配与抵抗的艺术》

 

,从标题就能看出来他是个什么态度。

你不一定同意斯科特的观点,但是我们可以问斯科特:你这么不喜欢这个东西,它有那么多缺点,那它是哪里来的?他的这本《作茧自缚》回答的就是这个问题:国家这个组织社会的方式,最初是如何发生的?

古代国家的运营逻辑

要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要把国家想象成一个公司,先了解一下它所要达成的目的,以及它的运营逻辑。

当然,我们这里说的国家,指的都是古代国家。法国大革命以后出现的新型现代国家,有着非常不一样的叙事逻辑,不在我们讨论的范围之内。

古代国家组织的目的是什么呢?简单讲就是收税。

苛政猛于虎的故事你很熟悉了,今天,我来讲一个没有老虎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泰山的一个山坳里,住着张大柱一户人家,张家男女老少种了五亩地,养了两头猪、一条狗和十来只鸡鸭鹅,日子虽说不富裕,但也云卷云舒,自在逍遥。

这个山坳非常偏远,离最近的村庄李家村有足足60里的山路。皇上派来的收税官如果带着人马去收张大柱他们家的税,收来的税还不够人吃马喂的花费。

那么,如果你是那个收税官,你会怎么办呢?

 

可供你选择的策略无非是这么两个:

第一个,如果李家村没有多余的土地了,那你会去跟张大柱说,从今年起,每年秋收后你们家自己挑10担粮食到李家村来交税。如果敢不交,每年秋天我就带兵来把你们家房子和粮仓给烧了。
第二个,如果李家村还有多余土地,那你就带几个兵,直接去把张大柱家的房子烧了,然后把他们全家抓来,在李家村分块地给他种。

那你可能要问了,为什么一定是这二选一呢?如果我是税务官,那我就算了,当张大柱这一家人不存在,行不行呢?

 

不行!

 

税务官绝不允许张大柱一家人在山坳里猫着不交税

 

,这就是古代国家组织运营的基本逻辑。

你别看李家村的人都很喜欢张大柱一家。张家人很和善,看见谁都笑眯眯客客气气的,每个月到村上来赶一次集,用鸡蛋换点盐巴。村子里有谁病了,央求张大柱在山里给采点草药,张大柱总是热心帮忙,还从不收取费用。从李家村村民的视角,也就是

 

社会视角

 

来看,张大柱一家是好的,是善的。

但是从

 

国家的视角

 

来看,结论就完全不一样了。用斯特科的话来说,张大柱一家住的这个地方,叫

 

“非国家空间”

 

。张大柱一家过得好,皇上不仅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反而有坏处,为什么呀?因为张大柱一家活得越好,皇上对李家村的征税就越困难,因为李家村的人要学张大柱的样,都往山坳里跑,那还收谁的税呢。

所以,国家视角与社会视角的逻辑完全不一样。社会的逻辑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大山,“绿萝纷葳蕤,缭绕松柏枝”,是以地貌的多样性和生物的多样性为美。国家的逻辑是一块阡陌纵横的麦田,追求的是整齐划一。

在皇上看来,张大柱一家人就像稻田里的一株杂草,对国家的运营构成了威胁和挑战,所以绝对不能放过。

在古代中国,国家的军事行动主要对象并不是游牧蛮族,而是逃离国家空间的张大柱们。秦始皇南征百越,汉武帝用兵西南,都是这个逻辑。

前面我们也提过拉铁摩尔的看法,他说中国人修长城,一开始的初心并不是防御游牧民族,而是防止种地的农民逃逸。

而汉武帝统治末期的流民遍地、户籍减半,并不是人口真的死了一半,而是因为秩序的崩溃,李家村一半村民像张大柱一家一样,跑到非国家空间的山坳里去了。

降低税收成本的条件

既然古代国家的目的就是收税,那么,税收成本越低,这个国家就越成功。

 

怎么才能把收税的成本降低呢?

 

具体来说,需要三个条件:

首先,老百姓聚集成一堆,居住在方便收税的地方,并且不能乱动;
其次,老百姓要以种植谷物为生;
第三,也就是最后,除了定居并种植谷物之外,不能有其他的选择。

这三个条件里,让老百姓扎堆定居是为了降低收税成本,不许有其他生活方式供老百姓选择是增加退出的成本。这两条都很好理解。但是,为什么一定要种植谷物呢?这个问题,也还是要从征税成本上去找答案。

中东、埃及和中国,这些最早出现的国家,无一例外都是建立在谷物种植的基础之上,比如小麦、大麦,咱们中国种的是小米。

但是,并不只有谷物能吃呀。在种谷物以前,埃及和中东早就驯化了鹰嘴豆、扁豆和豌豆,我们中国则驯化了大豆和芋头。而且就单位面积提供的热量而言,木薯、马铃薯、花生和香蕉,都要远高于谷物。

为什么官家一定要强迫老百姓种谷物呢?显而易见的是,木薯、马铃薯、花生和香蕉,

 

不方便长期储存

 

,所以就无法作为社会财富剩余的载体。

那你可能要问了,香蕉、地瓜确实不行,但是扁豆和鹰嘴豆有什么问题呢?这些豆类也和谷物一样,也是可分割、耐储存、方便运输,优点非常多呀。它们不仅淀粉丰富,而且蛋白质含量比谷物更高,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出过一个鹰嘴豆王国呢?

鹰嘴豆的问题在于,它一年中是多次开花、多次结果,并

 

没有明确的收获季节

 

。如果真的有一个鹰嘴豆王国的话,收税官一年要往乡下跑十好几趟,这就极大地增加了收税的成本。

有人说人类驯化了谷物,也有人说其实是谷物驯化了人类。

 

然而斯科特提出了一个说法,是国家同时驯化了人类和谷物。

 

今天,全球99%以上的人口习惯以谷物为主食,原因仅仅是,这种植物的种子,方便被征税。这个,就是斯科特所说的国家的视角和国家的力量。

相比于有几百万年历史的人类社会,国家其实是一个非常晚近才出现的新事物。

 

4000年前,全球还有90%的人口生活在国家统治之外。400年前,地球上1/3陆地面积上的人们,也还从没听说过国家这个词。

但是今天,却有很多人无法想象没有国家的人类社会了。

 

前面我们介绍过伊尼斯的理论,就是随着传播媒介的发达,

 

一个思想、一个观念在空间中的传播力量越来越强大,付出的代价则是时间轴向上的缩短。

 

而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信息传播得越来越快、信息量越来越大,但是人们的记忆跨度缩短到了只有十几年甚至几年的跨度。

人们无法想象没有国家的样子,还有一个原因是,

 

文本的力量太过强大。就拿我们的神话来说,我们中国人的祖先是谁呀?三皇五帝。教小孩子识字的《千字文》,前面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直到“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都是在讲自然界,而人一出场,就是“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你看,所有的文本,都是在营造一个先有皇帝后有老百姓,先有国家后有社会的印象。在古代中国,老百姓称官员为父母官,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和产物。


前面说,早期国家诞生的时候是为了收税,它并不在乎老百姓过得怎么样。那么,这种组织方式是如何产生,又是如何在全球播散的呢?好,我是顾衡,感谢你的收听。咱们下期见!

用户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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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书当中有这么一段描述早期农耕文明的起源 观察古老国家的物质生产,可以说是从头到脚都是农业的,为了养活非生产群体,诸如文员、工匠、士兵、祭司和贵族,其农牧产品就必须要有一定量的可占取剩余;考虑到古代世界运输的舟车不便,这就意味着要在尽可能小的半径范围内,聚集起尽可能多的可耕种土地和劳动力…只有最肥沃的土壤,才能有足够的单位面积生产力,既能养活聚集在一个紧凑区域内的大量人口,又要生产出一定量的剩余可充作税收。 ——原书第四章“谷物立国” 早期国家的形成,很大的标志就在于“征税”这一目的实现,于是乎有了谷物的驯化、定居发展农耕、文字的发明、城墙的建设、奴隶制等等诸如此类,也因此从人类开始扎堆居住,到“国家”观念的形成,这些必要非充分条件准备了将近四千年才慢慢形成“早期国家”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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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弄个对照组吧,莫怪莫怪。 何帆老师在大局观里,介绍了奥尔森的观点:奥尔森发现,欧洲的王朝基本都是“流寇定居”这一故事的不同版本。奥尔森说:理性的、自利的流寇头子好像是在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下变成坐寇,戴上皇冠,自封君主、国王、天子,或者皇帝,以政府取代无政府状态。这只看不见的手被奥尔森称为是“看不见的左手”,与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右手”相对应。 猜测版的国家演进的秘密。一开始,国家就是黑社会,黑社会就是国家,你很难区分开。它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垄断了暴力,只有他们有枪,谁不听话就打死谁。这群暴徒到处烧杀抢掠,看起来很爽,其实他们也是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后来,他们发现,如果不到处流窜,而是待在一个地方,占地为王,向臣服自己的百姓征税,能得到的好处比到处抢劫更大,于是,“流寇”就变成了“坐寇”。为了保护自己的地盘,“坐寇”会赶走其他的强盗、土匪和军阀,而且会积极维持社会秩序稳定——在我的地盘上,谁也不能乱来。这样一来,“坐寇”就提供了基本的安全和产权保护。慢慢地,“坐寇”会发现,如果征税征得更少一些,臣民的积极性更高,自己反而能收上来更多的钱。如果提供一些水利工程、道路桥梁,产出也会更多,于是,“坐寇”就变成了政府! 以上均为引述。两位老师的学识和水准都堪称典范,致敬致敬!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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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球99%以上的人口习惯以谷物为主食,原因仅仅是,这种植物的种子,方便被征税。这是一个经济学新视角。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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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在读斯科特《弱者的武器》这本书。之前刚刚读完斯科特《国家的视角》虽然也很喜欢,但是有些内容还是有些晦涩。而《弱者的武器》这本书对我来说就更容易理解一些。 《弱者的武器》这本书不仅在写作风格上更加易懂,也因为采用了大量的实地调查的方式。书中采用了非常多的当地人的对话,让人感觉十分亲切。而且,斯科特也十分细致的将各种复杂理论与实际情况相结合,也让我觉得非常有收获。十分推荐大家读一读斯科特的书。 这本《作茧自缚》似乎是斯科特的新书,很期待顾衡老师对这本书的讲解,也能让我更进一步的了解斯科特这位学者。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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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讓我想到有看過討論,為什麼農耕民族缺乏統治游牧民族誘因的原因之一,就是徵稅困難。游牧民族常居無定所,徵他們的稅得到的收益比付出的成本還要少,統治了也沒好處,既然徒增管理成本,還不如和他們貿易就好。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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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暴力的存在,就是国家空间与非国家空间的博弈,这真是一个有趣的视角,以前还真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国家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产生的。 看来,在初级形态的国家里,土地并不是真正的资源,而人口才是,这也理清了春秋各诸侯国之争,彼此间只是夺取城邑,而非占领地盘,因为只有城邑才能控制人口,而控制不了人口,占领再多的土地也没有意义,没有人口生产,就没有税收,没有税收的土地,对国家来说没有价值,反过来,人口也不能流失到非国家空间的土地上,逻辑同样成立。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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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古代国家来说,税收的确是都等大事。公元前594年,鲁国国君宣布实行“初税亩”,也就是要求老百姓按照自己拥有的土地面积交税。而鲁国国君之所以宣布实行“初税亩”,是因为相比于西周的“礼乐文明”,春秋以及之后的战国时期,传统的封建制正在逐步瓦解、奔溃,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竞争日益加剧,大大小小的战争此起彼伏。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在短时间内增强国家实力,成为各国君主的第一要务;而想要增强实力,君主的手中必须要有钱,这就必然涉及到税收制度的改革,按土地面积收税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再次,确立一项税收制度,还必须考虑现实的技术条件,以及民众的接受程度。即使君主有了关于改革税制的设想,也必须建立相应的官僚体系、具备实施改革的技术能力,才能具备让制度真正落地的客观基础。同时,任何税收制度,都必须考虑民众的承受能力,否则就很有可能带来截然相反的效果,甚至激起民变,带来社会动荡。总之,税收无小事,其落地深根最终还是需要依靠国家长期的探索和实践。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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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国家听起来就像农场主圈了一块地,围起了栅栏养了一堆鸡,而且只允许下蛋不能干其他事,要活到老下到老,下的蛋还要上交。不允许跑出去,更不允许跑出去下蛋。跑了就给你追回来。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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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科特认为,谷物农业促使了国家诞生;国家诞生之后,谷物农业和早期国家又合力将人类关进了笼子。可以说,“谷物国家”的出现是人类走向被控制的开始。在他的笔下,早期国家与强制、控制、奴役紧密结合,完全就是一个黑社会的形象。 但是,早期国家实际控制的核心区其实非常小,据估算不足领地的2%,在其控制范围之外的广袤疆土上 依然生活着大量的采集狩猎者。那住在国家这个“笼子”中的人 也是比较容易能够走出笼子 回到采集狩猎社会…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留下来继续被奴役的生活?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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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理解了,古代国家的收税的能力决定了国家的能力,国家的地理,组织架构决定了收税能力,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中国大多数历史重农抑商,不是皇帝傻了。 也理解为什么现在把农业税取消了,成本太高了。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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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老师,关于斯科特这个鹰嘴豆一年多次开花结果,导致收税官多次出差收税很累的逻辑,个人感觉有些牵强了吧。对于古代而言,种植哪种作物难道不应该是在同等气候地质环境中,选择一种最经济产量最高的作物吗,如果这个鹰嘴豆帝国就是最适合种植鹰嘴豆,他也一定会为了种植鹰嘴豆发展出一种最适合收鹰嘴豆税的税收制度出来吧。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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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万没想到,今天的人类大部分以谷物做为主食,是因为国家为了方便征税而让人类做出的选择。文章中提到的,“是国家驯服了人类和谷物,而不是我们以前理解的是人类驯化了谷物”,这给了我们看待人类和谷物之间的一个全新的视角,有种脑袋被突然撞击了一下后,一个新的维度在自己的眼前展开的感觉。 想起小时候,老一辈们总是说着那一句“人是铁,饭是钢”,饭对于我们的重要性从小就深深印刻在我们的脑子里。现在的年轻人已经越来越少吃饭,大多数是因为要保持身材,控制每日的能量摄入,把每天允许摄入的能量范围留给了更加美味的食物,但是骨子里那对于饭的重要性的认可丝毫没有减少,即使自己不吃饭,但是在孩子的每日菜谱中,饭仍然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殊不知,原来我们对于谷物的崇拜,竟然是来源于古代国家的统治者为了征税的方便。 这一课也让我们可以有机会重新思考一下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比如文中提到的人类与谷物,人类以为是自己驯化了谷物,殊不知其实是自己和谷物同时在被一个更高的主宰在驯化。类似这样的例子应该还有很多,这本书提供给了我们一个全新的更高的思考维度,可以让我们放下作为人类的傲慢。正好这几天在重新复习吴伯凡老师的日知录,意识到我们其实很多时候是一只提线木偶,被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所操控,不了解这些的时候,我们总是以为我们的行为都是自主的选择。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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